在1983年江苏省第一次钱币学术研讨会上,有位老者在铜元研究课题组上主张泉友对铜元的实物收藏、专题及版别研究。其强调:抢救铜元比抢救古钱尤为迫切。古钱币沿用了数千年至今仍然有不断出土;而铜元行用仅数十年,且鼓铸量多,被当作铜材熔毁的也多,而且未有大量出土。古钱币经过几代人的相继研究,有著书行世,可供今人参考;而铜元方面资料不多,亦从未有一本像样的专著可供参考,故急待泉界共同努力。其大胆发言引起与会代表的高度重视,反映强烈。从此,中国铜元的收藏有了新的热潮。这位老者就是中国铜元的奠基人吴榕先生。
吴榕(1922-1990年),号江东泉奴,江苏江阴市人,小时就读江阴南菁中学,青年时有上海读书,曾就读于中央艺专。学识广博、多才多艺,不但善长钱币、铜元的收藏,而且在国画、书法、金石等方面颇有造艺。因家中三代从医,他就曾于无锡市第三纺织机械厂医务室,医道精湛。从1945年起其陆续在《民报》、《申报》上发表钱币考证文章,1964年吴榕先生与无锡张筱庵先生创办《钱币杂谈》自费油印刊,免费赠送钱币爱好者,文革期间停刊,于1982年复刊,该刊溶知识性、趣味性于一炉,深受各种层次泉友们的推崇。他极力倡导研究铜元,以填补中国铜元研究的空白。吴榕先生对中国近代机制币研究有较深造诣,学术论文散见于各种钱刊,晚年他病魔缠身,仍未间断对铜元及资料的搜集研究,编著了七万多字的铜元专著—《中国铜元分类》一书。
吴榕先生在上海读书时,就对古钱、机制币产生浓厚兴趣。一天,他在参观上海钱币展览会时,与本邑先贤丁福宝老先生相识,以后陆续与马定祥、戴葆庭等专家结识并互相交流,以后经常上门求教,从此对钱币更加酷爱。平时,老先生对史书、泉刊的撰藏、阅读都十分认真,其把所见所闻勤于摘记,曾写下笔记数册,可惜大都毁于文革,无可奈何花落去。他在钱币收藏界研究上本国不如日本时,十分感慨,认为中国自己的历史货币要鼓励后进、努力研究、取得成果,为国家为民族争光。在抗战前夕,蒋仲川、王逸民在苏州举办的一次《珍稀币展览》上,他参观后在中国铜元方面受益非浅,为以后陆续编写元资料选编》、《中国铜元分类》两书奠定了基础。
一套川花银样,两个十一年的故事:
三十年代之末,吴榕先生就读于沪,偶于泉友处见当百、当二百之银币,其爱不释手,再三协商,方以新莽二刀易得之。正面中为四瓣形中圈内“川”字,上书“中华民国十五年”,下列币值“每枚当一百(二百)文”,两旁四点中空边花各一,背面中书“100(200)”阿拉伯文,值及方袱形,四围饰以花形,故泉多以川花币称之,制作都很精美,惟二百文背边稍有阔狭而不整,这正说明此币为配模时的冲样了。川花铜元,大家都知道有大、中、小三种,还有五十文一种,既有二百文和一百文的银样发现,自然也应有五十文的银样存在,这三种川花铜元是1926年后四川军阀割据后期的产物,故铸造铜元也是各自为政,在当时的形势下,二百文的铜元最多,各军阀历年都有铸造,所以币型的大小、文字都不同。其版别竟有数十种之多,一百文的铜元虽有十多个版别,但比二百文少得多,而五十文币仅铸了一次,因此它是川花铜元中铸行最少的一种,既如此,要想补充一枚五十文银样,他真是不敢再想下去,但既是妄思之,又何妨固安妥之呢?故吴榕先生亦无目的地转托各地泉友代为留意,然亦不过是渺茫之托耳,多年来也不抱任何希望。也是其“币运亨通”吧,事隔十一年的1948年底,他收到成都泉友邮寄来的小包一件,启而视之,哧然一梦昧思之的“川花五十文银样”也,不禁雀跃三百,额首而庆。铜元银样的存世已是不多,得一已非易事,他何幸而得其全套也,鸣呼!集币之难,贵在随缘而得,又岂能强求哉。1965年的一个冬天,身为历史老师的邻居,得知吴榕先生玩钱币、铜元,便来吴家讨教历史与钱币文化的关系。吴老一一告知,该老师受益非浅,并问吴老能否借一点实物在讲课时让学生一睹古钱币风采,其中包括三枚川花银样,吴老爽快答应并叮嘱尽快归回。没想到恰遇史无前列的“文化大革命”开始,吴家也难逃恶运,红卫兵在他家抄了几天,把其所有珍稀藏品袭卷而空,且给他戴上了“臭老九”的帽子,吴老为此大病一场…至1976年的春天,一天中午,有一陌生男子来到吴老家中,吴老虽感陌生,但热情邀请其入座,交谈中吴老得知这一陌生男子正是11年前向其借古钱的历史老师,当该老师拿出当年所借的所有钱币时,吴老万分激动,正因当年吴老的热忱相助,才使这些古钱免遭劫难,如今完璧归
赵。笔者和吴榕先生认识是在1984年的钱币小组活动时。第一次到他家,进门便是江苏一代画坛怪才钱松岩先生送给其结婚礼物——《喜雀登梅图》中堂,走进吴老书房,只见墙上挂着两幅其亲笔画的仿纸币图及山水画。。吴老年青时就读于中央艺专时与钱松岩先生结为知已,解放初期,吴老曾从钱松岩大师习画。一次,大师的一幅画吸引了吴老,吴老请求借给自己临摹,未允。其只能默默地在画前观赏,足足端详了二个小时后便回家,凭自己的记忆模仿了同样的一幅画,连本人的章也是自己画上去的。第二天下午,吴老带画去见钱老,钱老观画后称赞其有惊人的记忆力,其画可以乱真。1979年吴老所作黄山图集尺页小品十余幅交给钱老请其指点,该画尝试用彩墨作图,裱出装帧后,钱老十分赞赏,挥毫题字。这也是其唯一留下的得意之作。1987年元月,我多次到吴老家拜访,谈到了资料短缺等问题,吴老给我看了当年日本人在大连的泉友同好共拓的拓片及附解本,
并商议无锡也可搞这样的拓本以便交流,我们确定了有关人员,聚会日子定为每星期天,参加人员有吴榕、张筱庵、汤可可、殷国清、顾奇五人,活动地点在迎龙街道办,每次活动时参加人员必须带两枚以上的拓片十张并做好简要说明,讨论后有本人负责拓片贴补、打印编辑工作,刊名定为《泉友拓影》。该刊于1987年8月正式出版。从此,我们的活动从未间断。1988年1月31日是我们活动的日子,活动地点在人民银行三楼会议厅聚会,参与人员有江苏省钱币学会秘书长王凯、金坛徐云子、扬州任淮、无锡吴榕、张筱庵、汤可可、殷国清、王铭嘉、王翼洲、吴臻(无锡金融编辑之一),活动内容讨论《中国铜元资料选编》第二稿的参改,二稿讨论后形成三稿,第四稿将在出版之前定稿,全过程于1988年6月底完成,此书初定于1988年7月出版。该刊出版定价为8元人民币,而实际工本费为25元,差额由省人民银行贴补。该刊物出版后得到铜元界的大为赞赏。
一本专著,二代人的努力
《中国铜元分类》一书是铜元爱好者基础入门专著,也是吴老先生呕心沥血与病魔斗争的一本铜元研究专著。谈起此书,我心久久不能平静,吴老先生讲述的那丰富的钱币知识的声音犹在耳边。那是1987年的春天,我拜访吴老时,他拿出已写好的几个省份铜元文章给我看,说是为准备出《中国铜元史略》的部分内容。这年秋天,吴老因身体不好去沪开刀,回来后在家休养期间,继续写作,完成了三分之二的书稿。终因当时资料、实物欠缺,无法完成全稿。1988年经几人商议,决定先出《中国铜元分类》,后出《中国铜元史略》。吴老为《分类》一书重新组稿。这书主要写了未出版的《史略》中的铜元解释及一些铜元术语、版别分类等内容,且附有拓图引为例证。他写了几个月后,因病发去市南长医院住院治疗。在院期间他仍坚持写稿。我多次去医院探望,有一次,他正好在写趣味品一节,铜元上的趣味品很多,有双面相同的合背、一阳一阴、阳图阴文、一面光一面图、二面光的铜冲材、移位、戏铸等,还有与当二十大的当十铜元,有倒书、重叠、英文错误等趣味品。他还给我讲了这些趣味品在铸造过程中产生的原因。同时他也谈到关于广东韶关铜元的一些问题,一般多认为为广东铸造,但据资料及实物来看,并非韶关铸造,而是在昆明铸造。昆明农村一些农民一下就可拿出几枚至几十枚特别是二仙较多,一仙也能见到,而在广东韶关却很见到此类仙币。年底吴老出院,在家休养期间,我去其家,见他躺在床上写着臆造、私铸、伪铸这一节,我看了初稿,得益非浅。文中有“洋私”二字,旁边附有拓片,原来这几枚铜元是外国人在上海、天津等地租界私铸的仿中国铜元,故称这谓“洋私”。如背文无英文、错英文或用朝鲜铜元改铸的等等。该稿中另一篇文章写到孙像背十文,双旗和黎元洪无帽、有帽背十文的臆造币,是当时天津一商人高手开模铸造的,但数量不多,制作极精,一般人把它当作稀珍品收藏。1989年夏天,我又去看望吴老,吴老含泪又谈到了铜元。当谈到代用币时,他回忆起85年去南京省学会开会时的情形,当时宝应泉友拿出几枚代用币请到会的泉友待考,其一见便认为是常武地区乡镇的代用币。因当时辅币紧缺,无法适应流通,故一些有信誉的店铺做一些代用币在本镇流通。当时到会的常州泉友也才恍然大悟。代用币不但是常武地区有,上海、苏州、无锡 亦都出现过,种类很多,浙江还有铅质代币,四川欠XX文的代用币别具特色,云南苗民通用的代币则较少见,后吴老又谈到了上海的一种游戏或赌场里的专用代币,都是难得的资料。此书收录的代用币有150种拓片。同年3月,我与吴老见面时,他给我看了“样币与试铸币、纪念币、纪念章及各类流通币”等章节。其中图片、说明写得非常清楚。我还看了他珍藏的“宝货”,三样川花铜元银样、五羊币等实物。他把三枚川花的拓片赠给我,且把“样币与试铸币”、“纪念币与纪念章”各节中列表定级的初稿给我看,稿中列表简明、一目了然。我因帮他搞此书的图片部分,所以几乎每星期要支一趟。一次我看他写的“筹码币”一节,马兰币是四川的特产,当时是送给显达、权贵玩“麻雀”的筹码。那奉天的当十、当百、当圆等,也是属筹码币一类的。还看到了大、中、小三枚袁像铁锚铜币,这是福建某造船公司俱乐部的筹码币。它们并不流通,专为娱乐之用……1989年8月,当《中国铜元分类》一书初稿基本完成,吴老先生将出版的一些事务进行分工,我专门负责图版、图片的编辑。为出版此书筹备费用,吴榕先生把多年珍藏的十三枚银币全部出让,其中包括袁像飞龙、袁像共和纪念壹圆、黎元洪壹圆有帽、无帽、陆荣廷纪念章、徐世昌纪念章、曹琨纪念币、贵州汽车币、湖南省宪成立纪念币、川陕苏维埃壹圆、潭浩明纪念币等,同时还出让了包括五羊铜元样币在内的五枚铜元。
1990年5月12日20时,吴榕先生在医院里要求其子用电话通知我,从速赶往医院与其见面,但他儿子当时考虑我居住在农村交通不便,没有通知本人。到21时吴老仍未见到我,在病魔剧烈的折磨下请求医生让其“安乐死”,于21时45分于世长辞。在追悼会上,吴老儿子谈起此事,我十分懊恼,在其临终之前无法与其见上最后一面,我感到遗憾。会后我与其儿子商量编辑、出版等事。1990年底,我们对书进行最后一次校稿并正式出版。约定发行工作有我全面负责,我见到书后十分高兴,老师托给我的任务终于完成,这才不辜负吴老的期望, 《中国铜元分类》一书是吴老先生给泉币界的一笔巨大财富。我们纪念吴榕先生,追述泉家轶事,当以前辈为楷模,学习他们脚踏实地、孜孜以求的治学精神,发扬广大,从而探索和开拓泉币学术研究的新天地。
吴榕先生书写给我的斋匾